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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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見藍衫文士囑咐那隨從過來問話,張玄與崔六都覺不妙,呆會兒那人要問起張大風身份,若說是“秀才”,指不定那藍衫文士要過來細看,若是瞧見張玄,把她與張大風一聯系,定然能想到“秀才”其實是張大風改扮而成。

張玄心中緊張,面上裝作等得無聊的樣子,沒正眼去看走過來的那名隨從,只拿餘光留意著那方向,腳下卻看似漫不經心地朝旁邊移了兩步地。

恰在此時,有一隊人匆匆上山,正是昨日前來提議招安的少年,今日他換了身靛青衫子,黛黑色束腰,更顯得身姿矯健利落,神采奕奕,依然是沒帶什麽裝飾,只在腰間佩了把短刀,刀鞘口上帶著銅虎頭紋飾。

藍衫文士轉身行禮,那名隨從也趕緊立定,向那少年行禮問安。

張玄瞧見此人就暗暗生恨,昨日上山他還說得天花亂墜,說什麽招安是兩全其美之策,實際上卻勾結古二,把爹爹作為犧牲交出去。古二是為了當官發財,此人年紀不大,自然不會為了官職,看他大概是胡修平的子侄親戚,一定是為了替胡修平立功吧?

本來官匪勢不兩立,她從不覺得官兵來剿匪有什麽不對,昨日他只帶著兩名隨從就上山面對一整個山寨的人,那時她還有些佩服他的膽魄。

但今日諸事連連發生,形勢急轉直下,讓她心中怨氣難平。要剿匪也好擒賊也罷,正大光明地攻寨倒是說得過去,可他卻虛言欺騙,背後搞鬼,為人實在是卑劣無恥,此人看著年紀不大,怎能如此奸詐惡毒?

張玄站在山道對面,盯著孟裴背影,心中把能想得起來的罵人詞句都罵了一遍。

孟裴正向孟赟詢問招安的進展,忽而就覺後脖子莫名一寒,鼻子發癢,連打兩個噴嚏。

孟赟詫異道:“莫不是著涼了?”

“沒事,我沒著涼。”孟裴搖搖頭,莫名其妙地揉揉鼻尖,一早上都好好地,此時午後正是最暖和的時候,陽光下照著還有些熱意,怎會突然打起噴嚏來了?

他回頭向感覺到寒意的方向望去,一眼見到的都是滿含敵意望著自己的山匪漢子,不由苦笑。昨日來向張大風提招安,保證他們全都安然無恙的是他,也難怪他們如此敵視他了。

胡修平為人可是相當的油滑世故,盡管表面上對他與孟赟的態度恭敬甚至可說是諂媚了,但一旦涉及決策與軍令,胡修平自有他的考量與權衡,一步步都是為了讓他頭上的烏紗帽戴的更穩,屁股底下的位置坐得更高。

大風寨在此地十多年了,胡修平主事一州,卻從未下過大力氣整頓清剿,自然是怕萬一失敗了損兵折將,沒能立功反被當成冒進大過,貶遷還是小事,一個不好就此丟了烏紗帽,說不定還要入罪。

所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做的越少錯的越少,這便是胡修平奉行的官場金律。

但這回也是巧,恰逢巡按禦史王大人巡視到金州地界。巡按禦史不僅可對違法官吏進行彈劾,或是針對地方行政所存在的弊端進行上奏,更是由皇上賦予了直接審判當地官員之權。

對於禦史王大人,胡修平自然殷勤接待,拿出全副精神應對,精心且妥帖地安排王大人察看自己治下的各個衙門,表現得勤於吏治,廉潔奉公,任人唯賢,愛民如子,力求讓禦史大人看到一個治理得井井有條,富足安定,民風祥和的金州府。

卻不料就在王大人逗留期間,華涼縣境內鬧出一家十四口人被滅門的慘案,案子太大,當地縣令很快將案子報了上來。王大人在了解案情時,得知此處還有山匪盤踞,大風寨竟然存在了十多年,當即拍案大怒。

胡修平叫苦不疊,千算萬算不如天算,如今也不求官運亨通了,只求別丟官丟命。他承諾將功補罪,當即點將領兵,帶著數百兵馬,就馬不停蹄地趕往鴨山剿匪。

孟裴與孟赟兩兄弟遵父命跟著王大人巡視各州府,是為了增加歷練,了解民生百態,得知要剿滅山匪,便跟著一起過來了。

胡修平雖然要招安大風寨,卻又認為山匪所做承諾不可靠,即使答應招安,也多半是看敵我懸殊,借此使個緩兵之計,一旦官兵撤退,他們遲早還會聚起來為非作歹。因此胡修平認為一要利用內訌來渙散他們的軍心,二要除掉賊首,讓他們打散後不能再聚起來。

孟裴雖覺得胡修平擔憂山匪出爾反爾不無道理,但這做法卻實在卑鄙,更是讓昨日出面議和的他背了個大黑鍋,對此心中極為不滿。

孟赟與竇先生也是一力讚成胡修平此策,恐怕這一計策,還有竇先生的“功勞”在裏面。

孟裴昨日與孟赟為此吵過一架,然而這回剿匪的總帥是胡修平,他與孟赟身份再是如何,在這金州境內也是過客,並無任何政權軍權,實際上管不了胡修平。

張玄眼見自己咒罵後,孟裴連打兩個噴嚏,心中幸災樂禍之餘,順便加祝他風寒加重成肺炎,最好發個幾天高燒後一命嗚呼。

她正罵得痛快,忽見他回頭看過來,只怕被他瞧見,急忙往旁邊挪了一步,躲在一名幫眾的後面。

這時大風寨門口一陣騷動叫嚷,眾人的註意都被吸引過去,張玄卻知道,那是李鈐轄與古二發現了受傷的陳五,從而得知爹爹與四叔六叔被自己和小酒救出來了。

因“秀才”身上有“尿漬”,讓人本能就想避遠點,小酒與張玄又是兩個半大不小的少年,讓人對他們沒什麽戒心,附近看守他們的幾名官兵都極為嫌棄,站得離他們遠遠的,此時聽見大風寨門口李鈐轄的大聲呼喝,調集人手,他們便也朝山寨方向張望。

張玄等的就是這個時候,與崔六小酒互相對了一下眼神,弓身擡起張大風,往山道邊沿移動。附近的幾名幫眾亦配合他們,裝作左右探頭張望,實則替他們擋住官兵的視線。

他們所站的地方,山道邊就有一道數十丈高的陡峭崖坡,坡度極大,幾乎是筆直向下。

張玄與小酒自小在這山頭上長大,這附近無一處不熟悉,能玩的地方都被兩人玩遍走遍了,這一處長坡卻是偶然發現的。

那回小酒把崔六的酒偷出來喝,他頭回喝酒,沒幾口下去人就暈了,腳下踉蹌踩空,竟從這處崖坡上摔了下去,卻落在厚厚的野草上,非但沒摔傷,還順著長草一路滑了下去。

萬幸這一長段崖坡都是土坡,沒有尖利石塊,大樹亦少,只有稀少灌木,除此之外就都是茂盛的野草,小酒糊裏糊塗就從坡頂滑到坡底,竟然只刮破了點皮。嚇出一身冷汗後酒也醒了,之後再沒敢偷酒喝過。

張玄見他狼狽萬分地回來,追問後得知此處。兩人亦一同來此看過地形,張玄聽他說能一路滑下去,本來有意做個滑車來玩滑草,見坡度太陡,不但陡而且長,作為玩耍之地太過冒險,便還是作罷了。

但眼下寨子周圍與山道上布滿了官兵,就連地勢緩和之處的山坡上也有官兵。面臨絕境的他們,也只能指望這一處了。

張大風腋下與雙腿綁有繩索,把他固定在門板上不會晃動,另外還有幾道繩索捆綁在門板四周,方便提拎。

崔六與小酒擡著張大風來到崖坡邊,牽著繩索將張大風連門板一起往下放,接著小酒迅速攀下崖坡。

門板較寬,即使張大風身材魁梧,身邊仍有空處,小酒坐在張大風右側門板上,崔六拽緊門板上的繩索,回頭望向張玄,就等她也坐上門板,便能順坡滑下去。

山道另一邊的孟裴亦關註山寨中的變動,見李鈐轄調集人手入寨,心知多半是張大風逃走,便要往門口去細問過程,邁了兩步瞧見站在一邊的陳益,想起方才自己趕到時,陳益正要往另一面去,也就順便往陳益要去的方向看了一眼。

孟裴本是無心地望一眼,根本沒有多想,卻出乎意料地見到山道邊有個山匪蹲在崖坡邊,雙手下垂,似乎往下放著什麽,在他身邊有個身材單薄的少年,正欲下坡,瞧背影身高,不過十二三歲年紀。

孟裴一挑眉,低喚一聲:“陳益!”

陳益不由一凜,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,亦發現了張玄與崔六。

張玄此時正反過身來準備悄悄溜下崖坡,一擡眸,卻正好與孟裴的眼神對上,兩人一照面都不由怔住了。

孟裴心中滑過一句,是他!

張玄則是暗暗叫苦,糟了!

兩人視線一觸即分,既已敗露,張玄也不再輕手輕腳慢慢往下爬了,急轉身一躍下坡,輕盈地落在張大風左側,雙足一沾門板,順勢坐下,雙手抓緊門板上捆紮的繩索。

崔六瞧她坐好了,自己也一躍而下,踏在門板上,雙腳分立,跨在張大風雙腿兩側的空處。門板失去牽拉之力,又被崔六的落下之力推動,便立即順著野草向崖坡下滑去。

也就在張玄躍下崖坡的一瞬,陳益大喝出聲:“抓住他們!”同時沖向崖坡邊沿。

但畢竟隔了段距離,待他沖到崖坡邊時,張玄他們已經滑出數丈之遠。陳益一轉眸,幾步跨到一名官兵身邊,抽出他的腰刀,就朝門板上的四人擲去。

直到他腰刀脫手,那名官兵才反應過來,啊地叫了一聲,徒勞地單手去摸自己腰間空空如也的刀鞘。

張玄一直回頭瞧著,見此情景,驚叫了聲:“小心!”

小酒一把將她拽倒,自己卻俯身壓在她身上。崔六亦跟著俯低身子。

張玄在小酒身下什麽都看不見,她耳朵貼著門板,只聽見木板急速滑過草叢的簌簌聲,間或撞擊地面發出沈悶的聲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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